我从懵懂的幼年开始,一直以来都喜欢吴均的《与朱元思书》:风烟俱净,
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岸高山,
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
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
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我曾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里勾勒出奇山异水,天下独绝的景象,总试图将村
子里的那座山与脑海里的画面联系起来,后来在渐渐的求学过程中,意识到那座
山叫作笔架峰更为恰当一点,然而我总觉得那座山有哪里怪怪的,不像书上描绘
的笔架峰那样,左右两边的山不高不尖,山顶椭圆的,中间的山高而孤绝,相比
两边山的草木丛生,中间的山除了与两边的山相连的地方有点草木外,整座山光
秃秃的,红黄色的岩石沿几道纹路层叠而上。
  说了这么多,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叫赵苦,从小随着外公外婆长大,这个
地方叫山奇村,由于方言的原因,山跟三的发音差不多,山奇村又叫三奇村,一
奇在山,因为整个村子只有那么一座笔架峰再无其余的山了,二奇在村,因为村
子建在山的北面,背阳,村里的人皮肤都很白皙,连上了年纪的人皮肤都很水嫩
紧致,如果不凑近了看眼角的皱纹,真的很难发现他们已经年过六七十了,至于
三奇在哪里,这么多年过去了,谁都说不清楚了。
  我为什么叫赵苦呢,说起来不由得哂热一笑,打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个爷爷不
疼奶奶不爱的货,他们那辈人受封建思想影响很深,重男轻女,重嫡贱庶,爷爷
一共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父亲排行老二,父亲尤其孝顺,直到现在了自己每
年赚的钱还交给爷爷奶奶,听我干娘跟我说,当时我母亲怀孕快生我的时候跟父
亲说把钱留着生孩子要用,父亲笃定地说不碍事的,还怕老头子不给钱嘛!
  没想到一语成谶,后来母亲住院生我大出血,爷爷一分钱都没给,父亲向他
要都没给,后来为了出院用的全是母亲怀孕期间做手工的工资跟外公支援的钱。
  加上爷爷如此冷血,母亲跟父亲的关系并不是很和谐,闹过几次离婚,因为
村里人老旧思想重的缘故,都没离得成,这也成为了后来母亲远走国外的原因之
一。由于出院的事,外公外婆心疼母亲,直接从医院里就把母亲接回了娘家,这
对于村里的礼数不合,迷信点说,回娘家坐月子不吉利。
  然而爷爷的冷血加上父亲觉得没脸见岳父岳母,母亲也就在娘家住下来了。
父亲在这期间往往早晚送点鲫鱼,老母鸡之类的补品来,觉得没脸并不久留,有
时候都不看我一眼就走,外公看在眼里,觉得我打小就命苦,仿佛预见了我以后
的生活一样会很苦一般,就取了个乳名叫苦苦,后来外公给我上户口的时候就叫
了赵苦。
  说起母亲的婚姻在我看来事无奈与不幸的,爷爷是村里的书记兼会计,有一
定的权势与地位,后来因为长房生二胎的事被人检举包庇下了台。外公的祖上是
当地有名的乡绅,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不管从前多么接济乡里乡亲,封建
阶级就是原罪,是注定要被打压的,外公受过良好的封建教育,又是家里的唯一
的男丁,为了守住这份祖业,不得不与爷爷虚与委蛇。
  爷爷从中捞进了好处,其中就有一条嫁闺女给他儿子,本来爷爷相中了姨妈
做他儿媳妇,孰料姨妈争气,考上了大学,反抗了这项婚姻,脱离了苦海,后来
外公被爷爷逼的紧了,无奈将十六岁的小女儿嫁了过去,也就是我母亲,后来母
亲十八岁生下了我,姨妈对此一直对母亲心怀愧疚,事事顺着母亲,后来母亲随
姨妈远走异国他乡,也多亏了姨妈照拂。
  母亲性子清冷,富有诗书,本是落难大户人家的小姐,无奈遵于父命嫁给了
父亲,无多少感情可言,不过是与父亲将就着过过日子,唯一看得上的也就是父
亲孝顺的性子,指望着将来能给外公养老送终时搭把手。外公生了四个孩子,大
舅,二舅,姨妈,我母亲,天不遂人愿的是大舅出门做工的时候出了事故,外公
中年丧子,二舅似乎天生与外公八字不合一般,处处与外公做对,父子关系很僵
硬,对我却是极好的,姨妈也是,我仔细想来可能是他们觉得亏欠我母亲,爱屋
及乌吧。
  母亲本与父亲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由于出院那件事,母亲对父亲,爷爷奶
奶颇为不满,碍于性子清冷也未与父亲多说什么,到底还是有些心寒的,顺着外
公的疼爱的心意,回了娘家坐月子,而我与母亲的故事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外公将母亲接回了家,外婆看到了憔悴的小女儿,满是心疼,连忙让二舅竖
起了被子,自己抱着被子裹紧了女儿,不让女儿受了风,说道「回来了好,回来
了好,娘照顾你,不受那份罪」母亲一听眼角含泪,只是淡淡的「嗯」了声,只
是抱着我的手却箍紧了些。扶着母亲进了原来的小阁楼躺下,外婆才仔细端详了
我一眼,拨弄了一下我的小手,眼睛弯弯的对母亲说「像你」。母亲诧异的看了
外婆一眼,外婆说「怎的,看不出来啊?」
  母亲倒是有些羞囊说「肉嘟嘟的一团,没看出来。」
  「自己看自己的孩子当然看不出来啦,别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外婆笑着说
道。母亲倒是不咸不淡的应了句「喔」。
  外婆倒是看母亲这个样子,觉得她甚是可爱,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了句「你
呀,这个性子不像我,不像你父,倒是像极了你奶奶。」母亲听了倒是没说什么,
外婆又照看了一会儿,发现我好像睡着了,突然意识了什么东西忘了,急匆匆的
喊来了外公,轻声低估了几句,外公过了会儿拿了几本线装书进来,递给了外婆。
  母亲不解,外婆解释道「照祖上传统呢,要给孩子头下枕本书睡得,希望孩
子能受文曲星庇护。」说着,轻轻把书垫在了我睡得地方。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突然就哭了起来,婴儿特有的声音使母亲腾的一下坐
了起来,边将我抱在怀里,边哄着我「宝宝乖,小宝不哭。」哄了一段时间母亲
见不起作用,一摸我裤裆上的褥子,湿了,知道我尿了床。正想挣扎着起身给我
换一套的时候,外婆咚咚咚地跑上来小阁楼,问道「宝贝撒尿了,还是饿了?」
  「尿湿了」母亲还在应答的时候,外婆已经把我接过去抱在了怀里,上下轻
微地把我颠摇了起来,「噢……噢……噢……,喔噢……,宝贝乖,不哭了」同
时不忘嘱咐母亲别动,让她来。外婆边熟练地哄着我,边扯下了湿的褥子,见我
哭的没那么厉害了,把我放在了床上,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温水,把我地屁股跟小
丁丁擦了个干净。
  拿起干的褥子,在准备给我包起来的时候,笑了笑,带着感叹的语气对母亲
说到「这孩子的小麻雀真好看!」顺手还拨弄了两下,还特地扶着朝着母亲指了
一下,母亲苍白色的脸颊顿时浮现了两抹红霞,不依不依道「娘~ ~ 」就差没有
在原地跺跺脚了。
  这时的我不知道是为了报复外婆摸了我的小丁丁,还是为了保护受到外婆调
笑的母亲突然哭得更响亮了起来,外婆赶忙把我抱在了怀里,轻轻地颠摇了,同
时还顺着我的哭声,「哦哦哦……」的哄了起来,哄了一会儿见哭声不见停止,
便对母亲说道「孩子怕是饿了,有奶吗?」
  母亲神情黯淡地摇了摇头,双目无神地看向了外婆怀里地我,不知我是否是
感受到了母亲的愧疚,哭声小了一点。这时外婆连忙安慰母亲说「没事,多弄点
东西补一补,总会有的,我有经验,放心。」
  母亲一听,眼神都亮了,嗯了一句,应答了一下。
  正巧,这时候外公心急火燎得赶了过来,连声问道「我听见孩子一直哭呢,
咋回事?」外婆说「没事,小宝饿了,你去找孩子二舅要点小米过来煨得黏稠点,
加点蜂蜜给孩子吃,楚楚没奶呢,明天早上你再去赶个集买条黑鱼回来炖汤给楚
楚喝。」
  「知道了,明儿个赶早就去,去晚了可没得买。闺女,你还想吃点什么,明
天我一并买回来。」外公一边应着外婆,一边望向我母亲问道。
  「伢(方言:父亲),不用了,我没什么想吃得」
  「我先去煨粥,有想吃的就告诉我」
  「嗯,好的」
  外婆怜惜得看着我,叹了句「这年头可哭了这孩子了。」母亲脸上有种心疼
的神色,把我从外婆的手里接了过来,紧紧得抱在了怀里,脸依偎得靠着我。也
许是母亲身上独特的味道使我安心,渐渐的就不哭不闹了,睡了下去。
  外婆见我睡着了,想让母亲把我放到床上去休息,没想到刚一离开母亲怀里,
哇地一声,洪亮的哭声就从嗓门里迸发出来了,母亲赶忙把我抱在了怀里哄,说
来也是奇怪,刚一靠近母亲就不哭了,外婆看了我这样,笑道「这小滑头,以后
肯定是个粘娘的主顾,别以后十七八岁了还跟娘睡觉。」
  我母亲一听,羞恼着反对外婆「娘……,你坏死了,小宝以后才不像你说得
那样呢,哼,我不听,我不信。」很久以后,外婆说得话应验了大部分,一小部
分不对,因为并不是十七八岁,而是………。这些都是后话,以后再提。
  外婆不置可否得笑了笑,见我不哭不闹,就摸了摸我的小手,像是嘱咐,又
像是赐福一般对我说「好好的,坚强得活下来。」抬头看了看母亲说「我先下去
了,有事就叫我,你不能动,好好养着,万事有娘跟伢在,放心,别怕。」起身
往楼下走去,嘟囔了一句「这年头,这收成可怎么办哟?」
  原来这个山奇村啊说来也是奇怪,年年旱,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相比别的
村,每年得降水量都比别的村少,气温比别的村高。要是这年头风调雨顺还好,
虽然旱了点,总是有降雨的,有了这水啊,地里长的作物就能活,运气再好点说
不定还能小小的丰收。
  然而奇怪就奇怪在这个干旱上面,山奇村建在笔架峰的北面,照理来说,有
笔架峰遮阳,应该凉快来着,没想到却比别的村要热一些,也干旱一些。那个纷
乱荒芜的年代里,有一口吃的能活下那就已经是得天之幸了,谁会注意到村里得
温度要比别的村高一些呢,或许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习以为常了呢。
  谁知道,这些年,三两年一小旱,四五年一大旱的,村里的溪水见了底,河
水降到了淹不死一个成年人的地步,田里的作物能不能收上来都是个问题。那个
年代可不是现代化农业啊,都是看天吃饭的,种地种田都是要向国家交钱的。